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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纪景清在公司大发一通脾气,原因是今天他找人亲自上门去找那几个老头签合同,对方的秘书一直声称老板不在,让他们稍安勿躁。
    “勿躁你大爷!阿强,打电话找人,让他们把昨晚老子百来万的酒吐出来我就他妈和他们稍安勿躁。”
    周强和裴宁飞一脸死气,对视一眼,然后各自触电般的闪开,若无其事的翻白眼望天。
    一屁股坐下去的纪景清险些把上万块的真皮座椅坐踏的架势,伸手去摸烟,见两人纹丝不动,冷声说:“怎么?老子还使唤不动你们了。”
    裴宁飞皱眉掏耳朵,叹了口气,压低放缓语调安抚这头暴躁的公狮:“景清,火气别这么大,动不动喊打喊杀的,别人以为我们这是黑企呢。本来我们就是个新公司、小公司,这要闹出去,别说现在那几款软件卖不出去,以后谁还敢和我们做生意。”
    周强急忙陪笑脸,复读机似,“是啊,对啊,这样不好啊……”
    “是你个头!”
    纪景清抡起桌面上一本文件就朝他脑门砸下去,当初周强要和他干的时候,也不知道是谁说,谁要耍老赖不买我们软件,咱们就找人教训他!
    一通火发出来后,纪景清整个人的真气都被抽空了,脑门上的血管突突跳动,仿佛有针扎上去进去一样。他连连倒吸了几口冷气,面色铁青,转而又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白,看得周强心惊胆战的。
    “头又疼了吧,赶紧吃药,我去给你打水。”说完就一溜烟夹着合同跑了。
    纪景清抬手撑额,斜睨了眼右手边的饮水机,从鼻子里呼出一缕浊气。
    裴宁飞走过去给他接水,声音很冷静,“我看他们未必是不想买我们的软件,可你也知道,我们后起之秀,这短短半年给同行造成了多少威胁。”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有人给我纪景清使绊子。”
    水稳稳放到他手边,他才睁开眼,不情不愿地拉开抽屉取出一盒布洛芬。裴宁飞将手交叉在胸前,靠在玻璃窗那里,回头看了一眼,灰蒙蒙的云笼罩下,整个南州如同一张巨网,永远有人挣扎致死,也永远有人生生不息。
    “你头疼是在美国那会儿就有了吧,找个时间找个中医调养调养,总是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,整个公司五十口人可都等着你养活。”
    吃了药,喝了水,纪景清的唇恢复了些血色,他淡然感慨:“头疼算多大点儿屁事,老子干这么几年头发没掉个光就算好。”
    说完,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心领神会的笑。
    IT行业人才辈出,要认真说起来,就业率实高,这年头,全靠一身技术吃饭,手握技术的人到哪里都饿不死。可要自己当老板,开发软件,又要卖出去,也耗血,也耗毛。
    纪景清去美国读研那两三年,有一哥们儿头顶稀疏,大老远就能让人看清他脑袋什么个形状的。一开始纪景清以为他得有三十多了,毕竟念到硕博这个阶段,身边的人年纪层次不齐,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,纪景清一口一个大哥喊。
    结果有一天,那哥们儿实在忍不住,喝醉酒特委屈的冲纪景清说:“我看你资料我还小你俩月呢,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让我占你便宜呢。”
    纪景清从此就开始做噩梦,经常梦到自己在路上,一头乌黑的短发走着走着就掉下来了,又或者是洗头时抓了满脑袋泡沫,结果拿水一冲,冲成个卤蛋。他常常惊醒,被吓出一身冷汗。
    从那时开始,他就疯狂买各国的生发、防脱发洗发水,把那几根短刺的头发看得比命都重要。
    为此他身边的人经常调侃他:“阿景就是变卤蛋也是帅的!”
    虽然对此他深信不疑,他两个不靠谱的爹妈什么都没给他,唯独给了一架好颅骨和英俊的皮囊。
    可他还是板个逼脸让他们别成天把卤蛋、光头这些词挂嘴边。
    有些事情可能本来不会发生的,这人成天念叨,说不定那天就印证了。
    他本质是个商人,对玄学迷信偶尔还是得怀有敬畏之心。
    纪景清的火气并没有持续多久,他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,也就是这两年开始经商,自己做老板才收敛了些暴戾,说白点就是能装,装得风度翩翩、能屈能伸,看上去谁都能踩一脚他还捧着人臭脚丫子乐的那种。
    周强说从前的哥们儿在自己楼顶烧烤,问他去不去,纪景清本来没什么心情,可半道又改了主意,驱车直抵市中心的一片住宅区。
    二十二岁前,他都是街边刺头,什么事儿能招来人民警察他就干什么事儿。飙车、纹身、打架子鼓,谁还没做过摇滚叛逆青年的梦。周强那帮人就是他那时候的过命兄弟,几人小学认识,一路喊打喊杀走到今天,也就他和周强念了大学。
    有时候纪景清会想,活得这么精彩干嘛呢。人越往上爬,越觉得生活就是一坨狗屎,高处不胜寒,氧气都没了,人给活活憋死,还胜寒呢。
    吃了几口烤肉、喝了几瓶冰啤酒他就借口头疼让司机来接了。
    在小区底下等车通行时,他坐在后座抽烟,思绪飘得有点远,忽然看见一抹白色身影。
    椰奶白的过膝大衣,在寒冷肃静的冬夜,是一抹摄人心魂的艳丽色彩,但又不会突兀。满地的薄冰,昏黄路灯下飘似尘埃的飞雪,都是它的陪衬。
    纪景清眯了眯眼,其实他有些近视,但只有在遇到想看清的景色时才会把额心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纹。
    把车窗按到底,他屈臂搭在上面,半个身子微倾,清凉的雪花扑到脸上,吹散了一些酒气。
    樊莱从单元楼和一名穿得看上去就知道他是中介的男人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摞资料。她的手细细长长的,又白又嫩,指端是淡嫩的粉,但此刻暴露在冷空气里太久,半截都染上了红。
    她和中介在楼底告别,然后一个人站着一会儿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    樊莱将红色围巾往上拉了拉,踏着清清浅浅的脚印往前走。路灯落下的光圈像被水稀释过,不浓烈、不刺眼,普照的范围很大,她似乎走了很久,都依旧在一层薄薄的银光下。
    高挺的鼻梁,干干净净的眼睛,自然的夜光也在捕捉造物主的恩赐。
    忽然,她看到那辆黑色宾利,后座的男人恰好吐了一口烟,不浓,很快就散了,清楚的展示出他优越的脸,棱角泛了点冻人的红。每次他觑着人,硬朗的下颌线都微微抬高,眉眼似笑非笑,善意却淡得很快就捕捉不到,更多的是一种正邪难辨的风情。
    前面的车早就走了,空出一段开阔大道,他的车油火未熄,却和催人犯懒冬天的一样,不慌不忙,任由黑夜漫长。
    樊莱走过去,亮黑色的车体开出一条缝,他挪到了另一边,可这个车厢都是淡而苦酒气。
    司机看了眼内后视镜,就匆匆挪开眼了。
    刚才纪景清突然问同样住在这儿附近的他,这里的小区如果出租的话,一般是什么价位。
    司机虽然奇怪老板怎么会问这个问题,但还是斟酌了一下,如实回答。
    这里虽然也是市中心,但位置稍偏,先前还有一家中学拉动这片的房价,但前年这家学校搬走了,这片许多出租屋空了出来,供大于求,所以租房的成本不算很高。
    “现在搬出来的话,那边的房租没有到期吧。”
    他的嗓音带有些疲倦的低哑,被酒浸泡后的清润。
    她看了他一眼,抬手摘下厚实的围巾,过了一会儿才说:“是还有半年才到期,但我正在和房东交涉,认为和我合租的人违反合同约定。房东是个挺好说话的中年妇女,虽然现在还没松口不要我付违约金,但我觉得我会成功。”
    他闲散地撑着微胀的额头从侧面看她,红色显白,红白相配,色彩缤纷,软糯的材质被她随意卷在手中,他舔了舔干唇,忽然往前坐了一点,这样能看清她的下半张脸。
    “其实这小区挺不错的,你要想租,我可以帮你介绍。”
    她扭过头,淡然地眨了几下眼睛,他似乎有些尴尬,清了清嗓子,垂眸说:“早上的话,冒犯了你,如果给你造成困扰,我十分抱歉。”
    他这人足够世故和圆滑,但此刻并不是很想装模做样,所以即使略有几分不自然地避开了她赤裸的注视,他的官腔也没几分可信度。
    樊莱没什么表情,重新看向前方,松散的头发从顶部滑落下来一片,形成一个好看自然的弧度,半遮住她的脸。